而我一直以为,对氛围的酿造,正是对一个作家功底与天才的严峻考验。我国古典文学史上的每一传世之作,就是一个例证……至于我,在自己文学创作中所迷恋的,也正是一种境界;而若干年来所探求的,不过就是这种艺术的活质,以及这活质在作品中的渗透与融合。散文如二十五年前的《序曲》,四年前的《湘莲子与雪藕》,今年的《大弥撒之思》和《东单三条三十三号》,都在如此追求着。小说也莫不如此……
鲁迅传记学史的诸多实例充分证明:仅将鲁迅的有关史料作为长编详尽摆出,写成一本流水账,无论怎样齐全都不会写成功的。西方传记学的现代转折,也在于纠正了维多利亚时期传记那种因受考证风气影响而形成的堆砌材料、繁征博引、篇幅冗长的弊病,要求传记作品“清晰简洁”,去掉所有多余的东西,而不遗漏最重要的。
什么是最重要的?就是传主的性格特征及其形成的内在根据和发展过程。西方最杰出的传记作家斯特拉屈在创作《维多利亚女王传》时就是这样做的,他一反以往传记作品为帝王歌功颂德的弊病,用冷静、客观的笔触,把高高在上、凛凛不可侵犯而又有七情六欲的女王,当作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来写。用三分之二强的篇幅描述女王性格的形成过程,又用其余篇幅反映传主性格形成后的活动情况。这样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内部的发展而不是外部的事件上,由此征服材料,把各种材料融汇成易于被读者接受的形式,熔铸成了给人以强烈印象又和谐统一的文本。从鲁迅传记学史上也可以寻出不少这方面的经验,林辰先生说过:“研究一个伟大的人物,有些人往往只从他的学问、道德、事业等大处上着眼,而轻轻放过了他的较为隐晦、较为细微的许多地方,这显然不是正确的方法。因为在研究上,一篇峨冠博带的文章,有时会不及几行书信、半页日记的重要;慷慨悲歌,也许反不如灯前絮语,更足以显示一个人的真面目、真精神。因此,我们在知道了鲁迅先生在思想、文艺、民族解放事业上的种种大功业之外,还须研究其他素不为人注意的一些事迹。必须这样,然后才能从人的鲁迅的身上去作具体深入的了解。”曹聚仁先生非常赞扬林辰先生的这个见解,特地在《鲁迅评传》中加以引述,并概括为“观人于微”四字,其义就是强调要注意发现那些内在的反映传主性格特征的细微处,予以凸现,不要仅把眼光放在那些外在的表面轰轰烈烈却不能表现人物性格的现象上。细读唐弢先生未完成的鲁迅传第一、二章,就会感到他正是深悟此理并刻意去做的,然而有些年轻的作者则尚未悟出此道而仅在贪大求长,不注意把握和刻划鲁迅的性格。
而要在鲁迅传记写作中做到取材适宜,成功地把握和刻划鲁迅的性格,凸现鲁迅思想、作品的精髓,就须努力站到理论的制高点上,将鲁迅和他所处的历史时代尽览眼底、囊括胸中,磨砺出一种锐利的穿透力和巨大的整合力,从宏观与微观相统一的凝聚点上淘洗、冶炼史料。既不能离得过近,将目光沾滞在眼前琐事上,使得笔力分散,缺乏概括力;又不可悬得过高,看不见那些典型的事例,使得笔下过虚,空泛无力。譬如看一只大象,离得太近了,可能只看到一只腿,甚至厚皮皱折中的蚤子;离得太远了,又会看不清,或者只看到一个黑点。
还须进行精心的艺术构思,建构起新颖独到的艺术框架和委婉多致的抒写路径,将观察、思考的结晶提炼、熔铸成精美、和谐的文体。
另外,还须讲究笔调,锤炼语言,叙述、议论、抒情搭配得当,传主的称谓最好是“鲁迅”,特别是发表《狂人日记》之后更是这样称谓为好。
唐代卢延让有诗云:“吟安一个字,捻断三茎须。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生应无辍日,死是不吟时”道尽创作精美文字的苦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