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过端午,讲历史,讲文化。
为纪念屈原先生,超市里除了卖有粽叶,还摆放着各种粽子,包装得琳琅满目。城里的人们为吃粽子,年老者一手提糯米,一手拿粽叶,延续老传统,自力更生;年轻者没时间体验包粽子的快乐,干脆买了半成品,提回家锅里一丢,窝在沙发上玩会儿手机、看会儿电视,捞出来就可以吃了,新时代的生活,讲效率和节奏。
可是,粽子也包了,也买了,至于吃了粽子怎么纪念屈原,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我是农村出来的,童年的记忆没有赛龙舟,也没有吃粽子,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纪念屈原一定要吃粽子。只记得端午节的早晨要起早,天蒙蒙亮就要起床,干什么?采茶。是信阳的吗?不是。就是宝丰的一个村落——武岗村。那采哪门子茶啊?这,你就不知道了。
武岗村的北边有条河,叫石河,还有一条引水灌溉的水沟。沟里的水来自河里,它们本是一家人,滋养着村落的庄稼和人民。20世纪80年代的村落,绝对山清水秀,伏牛山余脉,石河水不急不缓从村旁淌过,清冽甘甜,绿莹莹的水草铺满河沟两岸,里面藏的满是自由的鱼虾,美丽的青蛙浮在期间呱呱叫。
在这水草中,有一种叫薄荷,可以泡茶用,清凉爽口,关键是消暑解渴。今天,估计大多数人听过这个名字,真正尝过的或许是药店的薄荷片。端午节这一天早上,我们采的一种茶就是薄荷。
父亲说,采薄荷要在端午节早晨,赶在太阳出来前,带着露水采了回家,效果才好。至于为什么?那时没有问过,不知道。今天,村边的河沟没水了,水草没有了,薄荷也就不见了,自然再也想不起来再问了。
除此之外,采有一种地里的野草,我们俗称“猫猫眼”,据说有毒,只有兔子能吃,人不能随便碰。但是,端午节这一天早上,我们可以大胆地采了回家,同样也要在太阳出来,然后晒干泡水喝,可以利尿解毒。
今天,人们生活好了,农忙季节或可以喝啤酒,品毛尖。那时,家家户户的大壶小壶里泡的茶不出这两样,特别是那放凉的薄荷水,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干久了农活,走到田边地头的树荫下喝上一口,一下子能冰爽到心窝里,这是父辈农人的快乐。
还回到端午节早晨,太阳快出来之前,父亲带着我和采的茶回到家里。这时,母亲一定是煮了白鸡蛋和大蒜。
端午节吃鸡蛋和大蒜,奇怪吧?你问为什么?我告诉你,其实,我也没有问过。但是,我们可以确认一件事,吃粽子是后来进城之后的事情。
吃鸡蛋,司空见惯的事情,特别是今天。但是,也不司空见惯,那时的鸡是自己家养的,那时的鸡蛋是自己家的鸡下的,真正的土鸡蛋。相比之下,今天的鸡蛋,那就不可同日而语。
举个简单的例子,那时候,人们打赌说,谁能把鸡蛋握在手里握烂谁就是英雄,注意是握不是捏。记忆中,无论大人小孩儿,我没见过谁能把那时的鸡蛋握烂的。显然,那时的鸡蛋是足月出来的,不加饲料催产素的。不像今天,别说鸡下蛋,就是人生娃也是极少自然分娩的,要么剖腹产,要么打上一阵催产针。
端午节吃了鸡蛋还好,吃煮大蒜,今天的人们基本不尝试,或者也很难理解。但是,那时的人们乐此不疲,特别是小孩子喜欢吃煮熟的大蒜,因为生大蒜很辣。
个人思忖,端午节吃鸡蛋,可能算是过节的庆祝。那年代吃肉的机会不多,鸡蛋是可以称得上大荤菜的。俗语云,“有肉不吃鸡蛋,有鸡蛋不吃豆腐,有豆腐不吃青菜”,这是乡人的餐饮向往,鸡蛋还是相当有档次的。我记得上高中时,去同学家喝酒,吃上一盘葱花炒鸡蛋,算是贵宾的待遇。端午节吃大蒜,估计和大蒜刚收获有关,再者,煮熟的大蒜时有通肠胃解毒的功能。
相比,今天的端午节吃粽子成了流行,这也是历史和文化普及的一种成果。但是,我的端午节记忆确实没有历史,没有文化,只有父亲的双鬓,母亲的手,清凉的薄荷,解毒的猫猫眼,美味的鸡蛋,煮熟的大蒜,还有端午节早晨晶莹剔透的露珠,美丽的小河更是流淌着童年无限的欢乐。
如今,端午节的礼俗越来越深,包粽子的手法越来越高明。然,对我来讲,带着我东奔西走采茶的父亲老了,为我煮鸡蛋和大蒜的母亲,也永久地离开了我的世界。村北的小河小沟没有了水,两岸的水草早已幻化为丑陋的鹅卵石,再也没有可以采摘的薄荷,就连最毒的猫猫眼也绝迹。
青山绿水早已成了记忆,家乡的一点一滴也在渐渐远去。只能夜深人静,独酌一杯,想想那时的人,想想那时的事。烦嚣的都市,琳琅满目的粽子,只是,我的端午节记忆,只有无根的乡愁。
如此看来,我是老了,开始怀旧了。